补充“为什么艺术生英语普遍差?”
——陈丹青痛批人文艺术学科外语设卡之弊
现在美术教育的顽疾很多,不胜枚举。不加区别地考核外语、评判外语而招收新生、聘用人才、提拔教师的制度理论,是艺术教育的死穴——其根源与任何外语、知识、学习、教育都无关。回国任教以来,我的感受是,90年代的艺术院校教育远不如80年代,也远不如“* * *”之前的十七年。中国在“五四”前后创办艺术学院,至今已有80多年。我们艺术学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臃肿,充斥着办学教条。
很多人,很多专著,都在诊断中国当代教育的重病。去年,北京教育家杨东平先生送给我一本由他编辑的《我们有话说》。所有的页面都充满了对当代教育的错误和不良后果的遗憾。然而久病之后,似乎没有病:我敢肯定,在教育空前的“繁荣”和“改革”面前,那些话只是风中的噪音。我估计杨先生的书应该改名为《我们无话可说》。
我们无话可说。中国最优秀的艺术家如果活在今天,处于上学年龄,会如何奋斗?出生在湖南安徽的齐白石、黄,必须通过今天“考前班”的笨石膏素描、水粉测验,才能拿到“中国画”本科生的准考证;生我们的徐悲鸿,林风眠,必须提交所谓的大学英语四级或六级以上的成绩,才能报考国内的油画专业——等等。即使像潘天寿、傅抱石、梅兰芳、、、侯、常香玉和李连杰这样的人今天也想当学徒,没问题!无论是画国画,唱京剧,弹钢琴,还是说相声,打鼓,翻跟头,都必须考外语!
他们的朝气、气质、才华、想象力,就是要在求学期间不断把各种课学分补上,为将来的“考研”、“考试”做准备,否则根本不可能把本科教育换成吃货。徐悲鸿著名的人生信条不就是“走自己的路”吗?让我们看看他会如何被今天的现实打死:这一切都只是开始。他们至少要交付五到十年的青春,编出一份真实的职业履历,潜行疏通无数的联合人员,有意无意地玩出一大堆无奈的上策,才能得到一个“助理”、“副高”和”。
好在都是假设:这些前辈都没遭受过这么奇怪的罪行,更别说他们了。今天所有在艺术圈里相处融洽,坐得稳,或多或少有所成就的艺术家,扪心自问,精打细算。他们都没有在90年代艺术学院荒谬而严格的教条束缚下取得任何成就。如今十七八岁的穷小子,校门在前,壁垒重重,怎么办?!不管这里还有什么,让我们来看看评估外语死亡的荒谬和后果:
据说开展外语教育是为了方便所谓的与国际社会“接轨”。从人文艺术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谬误,不值得细说。日本和中国都普及了外语教育,日本的“国际地位”有目共睹。但据回国在日本任教十余年的设计师陆志成介绍,日本已经取消了人文艺术类的外语考试。再来看看天津美院青年教师马淑青。他说,十年前申请慕尼黑艺术学院时,教授问德语程度,他只能用德语回答:“我不会说德语。”如果你发言,你将立即被录取。
类似的案例在出国的艺术生中数不胜数。如果英国、美国、德国、法国的年轻人都要通过“中文”考试才能考上自己的艺术院校,那将是一件多么丑闻的事情?
据说掌握一门外语将有利于与“世界先进学术信息”进行“交流”。这种说法在理、工、医等专业无疑是对的,但艺术类专业的知识结构和实践规律则是纯粹的神话,接近于谎言。各种艺术都有自己丰富的专业“交流”方法,天生就有天赋,哪怕是文盲或聋子。古今中外,有无数没有接受过大学教育甚至丧失了某种功能感的伟大艺术家,取得了杰出的成就。节奏、旋律、造型、色彩、形体、舞蹈等。,简直是无国界的“世界语言”;这是常识,个别艺人可能会用外语做一点点辅助,但这只是极次要的工具之一,极不合理。
思维敏锐,言辞犀利,像毕加索,一辈子也背不完26个字母;在欧洲各大语系中,懂几种语言是常态,而不是权力。俄罗斯的纳博科夫用英语写作,捷克的昆德拉用法语写作,钢琴家鲁宾斯坦会说五种语言。但他的成就在于他杰出的文采,而不在于掌握语言的数量,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艺术家能用外语成就他全部的才华和成就,这一点不言而喻。
理科、工科、医学等专业外语的语义、语义规范准确,风靡全球。各国学生学习使用,其必要性和有效性毋庸置疑。而文学、历史、哲学、艺术这些词,在各国的母语中是最难把握的。就拿“艺术”这个词来说,就是在欧洲不同的语言中出现了很多定义、歧义和变化,被翻译成其他国家的文字后,被误解和争论不休。
中国的语言博大精深,含蓄隽永。无论是文言文、白话文的教学和运用,还是当今的翻译文本,文学、历史、哲学、艺术词汇也是最难的。别说从事创作实践的艺术生,就算是文史专家,也怕出错,怕出错,掌握起来极其困难。因此,很难要求千千成千上万的艺术生使用外语进行“学术研究”。难道不是梦吗?然而,大量关于外国艺术的信息是由国家外语专家翻译和介绍的。如果外语教育假设艺术家通过学习外语就可以直接解读浩如烟海的外文文本,那是对常识的无知,尤其是对政策制定者的无知。
外语教育体制的另一个原因纯粹是“中国国情”。据说国内教育界“关系学”泛滥。有鉴于此,特为遏制外语困难,矫正“学术尊严”阴云而设。可惜,这看似是上策,实则是下策:众所周知,“国情”向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外语考试制度的严格执行,只会继续催生更糟糕、更精巧的应付局面和弄虚作假,首先会被教条主义者和功利主义者起舞。最近,北京大学的一位教授揭露了一个丑闻:这所学校的外语应试者非常残忍,他们甚至没有考上美国学生。即使把它们翻译成中文,也无法回答...又因为外语成绩是艺术类院校考研、考研最好的敲门砖,多少年轻的机会主义者干脆用外语练“关系学”,外语成绩高的毕业生在艺术类院校司空见惯:
主要是人文艺术类外语考试制度的弊端不在外语教育,而在政策的依据和制定上。回顾外语教育的历史,清末民国时期是正常的,也是优秀的。但之后俄语被独家推崇,然后被彻底废除,再到80年代全面推广。这种矫枉过正的恶性循环是我们民族的傲慢、自卑或拒绝或顺从的文化和心理并发症。我们再来看美国,它把英语作为“国语”。但由于各族群对“英语霸权”的持续反对,至今不敢在国会通过全国统一的英语教科书。未来中国的中小学生可能会因为普及外语教育而说一口流利的外语,可能比殖民时期还要好。然而,殖民者是否曾梦想过语言同化,将外语教育强加给中国人文艺术学院的中国人?
外语教育的定位最终取决于人文教育的整体。中国的人文教育遭遇百年浩劫,被公开讨论。如今,外语教育的政策思维仍然是人文教育屡遭玷污的后遗症之一。其根本原因是行政管学术,忽视教育规律。这样一来,人文情境就会继续被压抑,难以唤起。
外语教育不等于人文层面,如前所述,但艺术院校外语教育的酷炫政策实行多年,害了众生。第一,十几年前教育界的人就指出我们的考试制度是一种“优胜劣汰的制度”,而人文艺术类的外语教育制度尤其让这种“劣胜优负”的过程卓有成效:前三名、前五名的优秀考生因为外语而落榜。
其次,能造出来的人才没有出路,只能抛开专业,苦练外语,过了就技能稀疏了。我认识几个考了五到* * *次外语成绩都不及格的“老同学”。与吴笔下的相比,他们的境遇尤为凄惨,因为毕竟考的是语文;
第三,迫于外语考试制度,硕士和博士的名额根本就让外语院校的劣等生来填补,代替伪装者,没有学校。这也是中国式“政策”和“对策”闹剧的一个绝佳的双簧。
不过,虽然以上症状也很尴尬,但还能维持校门。艺术教育的遗产是深远而巨大的,它仍然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学生为了过外语这一关,耗费时间,丧失精力,智力受挫,内心恐惧仇恨,办学宗旨与学生的学习意愿不伦不类:艺术对于艺术院校来说,已经被弱化为次要的、晦涩的点缀。
第二,外语教育耽误的学习之一就是外语。当初制定的执拗和好的目标都被它淹没了。因为外语的工具性,所以成了升学的工具,外语成了还给学校报的学分。至于学生的知识结构和文化素养有没有提高,没人问,因为所有教条的本质无非是向上的责任。
第三,更有甚者,很多高校给外语失败者放手一搏,就是交几倍的高额学费,这几年已经飙升到五六万元:既然收了钱,怎么谈考试权威?为什么收钱一定要考外语?教育行业和学术招牌造成了赤裸裸的利益交换,让“外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应试”、“及格”的代名词。
第四,中国的各种考试长期以来产生了畸形的“考试文化”和“考试人格”。在我去过的十余所国家级或省级重点艺术院校中,从未遇到一个外语和艺术同样优秀的学生,对他们充满了热情和信念。到哪里都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不得不跟着走的集体表情。是被考试怪兽过度强奸后的“面无表情”。
这也是常识。外语水平的高低取决于良好的汉语基础。我在各个学校演讲收到的几百条笔记中,有十条是文理* * *不通,常用词错别字随处可见。无论是写中文还是说中文,高校都在彻底衰落。中国教育是当务之急,早该如此!
外语考试制度是否想继续剥削、疏远、侵蚀年轻人的基本中国思维和表达?有一天,如果这种外语考试制度真的强制实行艺术生通用外语标准——天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怪物:一群在中国满嘴英语或日语的中国艺术家?那绝不是中国文化的福音,而是一部荒诞剧。
但是,我不相信这是可能的:教条的果实只能是教条。在当今的国家,专业中外文本错误依然很多,艺术生的外语水平可想而知。至于如何应对四面八方包围的“世界”,希望在于中小学甚至幼儿园的外语教育,但招生规模越来越大,学费越来越高,这也是上述教条的约束作用。艺术学院的学位,
一个学生最后在一封四页的信中问,“我爱所有的美。我该怎么自学呢?”说实话:不知道,有一句空话,但也是事实:“美女”不收你钱,也不考你外语。你“爱所有的美”,这种“爱”会启发和引导你如何自学。我们古代的大画家王冕,少年时穷得只能放牛。有一天,他被牛背上雨后美丽的晚霞深深打动,从此开始画画。在我们五千年艺术史的灿烂记忆中,没有一个所谓的“艺术学院”像今天这样。
我上面说的只是当今教育体的局部“溃疡”:何必当真!我们国家富强了,真的是势不可挡。人文教育和艺术教育呢?不要惊讶:是几百年来我们文化命运中天灾人祸的总报应——今天所谓的人文艺术学科不过是国民教育的摆设和点缀,争的是高楼艺术学院,不过是大家的饭碗而已。惭愧,我也是混这碗饭的。我要时刻提醒自己:为什么要认真。